夜已過半，雪越下越大，床上的人轉輾反側。

李瑞選驀然張開眼，忍不住翻到裏側，去看紫九。

這張分明已經刻在腦海裏的容顏，這個幾月來日思夜想的人，她明明就這麽安靜躺在身側，心裏還是抑制不住地念想。

原先他打定主意讓她好好睡覺的，可他睡不著，忍不住就想抱她。子時那兩個親吻，好似把他所有的堅定都打碎，且碎得七零八落。

一直以來，他自認為掌控著所有的事，其實不然——他那麽輕易就跟著她的思緒走。

她冷漠，她蹙眉，她忍笑，她憂愁。

她的每一個眼神傳遞出來的意思他都懂，更懂的是她依然懷有戒備什麽也不肯說，情急之下喊了那麽一個字，卻不是由衷想說。

要待何時？要待何時！

他的時間不多！

李瑞選鉆進被子，側著身躺在她的對面，摸索到她那雙溫柔細嫩的左手，將它輕輕地包在自己的手心。

酒後的她睡得很沈，呼吸比往常要粗一些。

他忍不住湊過去親了她一下，不似之前兩個那般霸道，只是蜻蜓點水一樣碰碰而已。

然而他低估了積攢許久的欲念，身子仿佛被這個親昵舉止點燃了一般，起初只是微微燥熱，借著墻角的宮燈看著那張安靜的臉，身體越來越火熱了。

他輕輕喚她：“小九。”

什麽回應也沒有，她睡沈了。

他有點狂喜，那是一種做壞事前的激動。握著她手的那只手心其實已經出了汗，他終是提了提氣，拉著玉手往身下最滾燙的地方攏去。

不多久，一道白光從腦中橫穿而過，他的身子終於放松下來。

在這嚴寒酷冷的天氣，他居然渾身大汗從被子裏鉆出來。

公雞啼鳴，白晝將至。

紫九是被震耳欲聾的鞭炮聲吵醒的，一陣又一陣不停歇的喧鬧。

她想坐起來，身子卻直不起來，轉頭看去，李瑞選趴在另一半被上睡得十分舒心，右手隔著被放在她腹上。

難怪她坐不起來，被壓著了。

她頭一次看到睡著了的李瑞選，倒是不覺得新奇，就是與她認為的不太一樣，他的眉宇之間盡是靨足之色。不禁多想了想——這個人的心情為何總是這麽好？約莫欺負別人比較多呢，心思壞得很！

她側了身往外，蜷縮著雙腿到胸前，飛快撩被下了床，跑去打開窗。

白雪茫茫，鋪滿大地，樓閣之間垂掛的紅色燈籠與彩帶格外引人註目。

炮竹劈裏啪啦響個不停，更有一條條蜿蜒似蛇的攀在雪地上，柴火一點，一粒粒在雪地裏打滾，可愛的孩童一面捂著雙耳一面又忍不住想聽想看。

長盛府有過一次廟會，整個信義坊也是這樣放煙火和炮竹，但沒有持續這麽長時間，想來時說明特殊的時日。

炮竹聲不絕於耳，尤其開了窗，寒風魚貫而入。

李瑞選很快醒了，他迅速起身，眼眸盡力張開一會，從背後摟著她就又閉上，聲音極是溫柔，略帶沙啞：“小九。”

紫九聽不清他說什麽，手上忙著擺脫被他圈牢的腰。

李瑞選自然不會讓她得逞，手一旋，將她身子轉了一圈與自己面對面。腳擡高一勾，窗都關上了。

趁著外頭鞭炮暫緩之際，他睜開眼，凝目直視她：“汝已至及笄之年，過幾日班師回朝，吾會請奏父皇下旨賜婚——八郡王李瑞選欲娶淺府紫九為正妃，可好？”

他說得如此拗口，倒叫紫九一時不適，忘記反抗。

見她無什反應，李瑞選又輕喃一句：“吾眼見盡汝，汝所見何時皆吾？”

紫九看著他，有一瞬恍惚：如此陰郁的他，好似在哪裏見過……

李瑞選也不多解釋，居然記得替她穿上靴子，牽著下樓，騎馬回去。

紫九在馬上琢磨著他的話。今日李瑞選有點不同以往，不同以往，少了份穩重，多了點焦急。雖然他表面沒有什麽異常，但她還是一下子就察覺出來。

他說了“及笄之年”？

耳畔被忽視的炮竹聲重新大了起來——

莫非今日便是新歲頭一天！

桃花姐姐說過，民間最熱鬧的便屬新歲。辭舊迎新，三陽開泰，是最為喜慶的日子，難怪昨夜及今晨都如此熱鬧！也難怪李瑞選特意說了及笄之年要娶她為妃，民間女子到了這個年紀都要出嫁了。

但願在那之前，她已經救了發自內心想救的七個人。

馬兒慢慢停了，紫九坐在前頭，特地留意了門上牌匾，他們果然就住在不枯城驛館內。

蕭谷風早已站在外面等候，李瑞選下了馬，他就接過韁繩，再交給一旁的小廝。李瑞選自然又抱著紫九下馬。

她真不想讓李瑞選抱來抱去的，顯得弱不禁風，只她也奈何不了，只能隨他。

蕭谷風恭敬地彎腰行著禮，略略低頭道：“王爺，新衣備好了。”

李瑞選點點頭：“大軍三日後回京。”

蕭谷風聞言頓了頓，卻是沒說話也沒應聲。

“怎麽？”李瑞選眼利，遂止步問道。

“王爺，大年初四乃是羊日，傳言是迎接竈神回凡間的日子，王爺……不留下，與眾軍同樂？”

李瑞選聞言微微一笑看著他，直接戳破他的心思：“原來你是不舍得本王。”

紫九別過頭翻白眼，這個人不止對她臉皮厚，連對蕭谷風都那麽語出驚人，果然不能將其視為平常人。

“小九做甚不高興，莫非吃味了？”李瑞選牽著紫九的手未曾松過，她稍稍一個舉措他就知曉。

這時他非扳過她的雙肩，認真觀察她神色有何異樣，之後煞有其事地說：“小九不惱。蓋因往後蕭將軍要留在邊境，本王便與他玩笑一句。多年相伴一朝別離，本王總是有點不舍的。”

編，你就編吧！

紫九看看蕭谷風，他的臉上可不是一般的窘迫，幹脆將頭垂了下去。這個一身正氣的將軍，怎會對這麽個沒臉沒皮的郡王爺忠心耿耿呢？

不過李瑞選回京，卻為何就要將蕭谷風留在此處，似乎有點不合乎常理呀！

“那就初五走吧！”李瑞選留下這一句，便拉著紫九轉身入了驛館。

進了房，李瑞選便松開她的手，徑自去了案前，瞄上一眼立刻轉身來拉假裝什麽也發現的紫九。

案上細竹籮筐內，置放著一件大紅的鬥篷。李瑞選取出來，鬥篷垂落在地，整件鬥篷上並無繡紋圖騰，但沿邊多了一排濃密的白狐細毛，最巧妙的是，配的一雪帽一風帽亦是一模一樣配的。

紫九只瞧一眼就喜歡上了。她慣於按兵不動，且看看李瑞選做什麽。

仿佛看穿她的心思，李瑞選徑自將鬥篷給她穿上，又順了順沿邊上面的毛，接著退後幾步看著她，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。

“民間風俗，新歲著新衣，大紅喜慶，又吉利。”李瑞選如是說。

紫九差點撇嘴，他的心意固然好，這鬥篷十分合身，但她可沒忘在郡王府時李瑞選對蕭谷風是如何看待要娶她之事的。

如此用心，必有計謀。

她心裏冷哼，不過是件鬥篷，又不是外衣披風，再是漂亮，亦穿不了幾次。

“歇息歇息，稍後有人送膳食來。”李瑞選說完人也便走了。

經他那麽一說，紫九倒真覺得肚子有點餓了。

她安安分分地坐在案前，夥房果然很快有熱膳送來，那位嬤嬤似乎受了囑托，十分恭敬地說：“今日是新歲，咱們不枯城自古以來的習俗是吃喜蛋白面，希望合小姐的口味。”

紫九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，眼眸倒是往那大碗不住地瞟。

嗯，那碗足夠大，最上邊一對抹了紅的蛋一大一小，約莫一顆鴨蛋一顆雞蛋，露出一絲身影的面條比以前吃過的都粗還圓，上面飄著幾顆菜葉子，蔥花在黃澄澄的面湯上游蕩。

這下，肚子越發不規矩地叫喚起來。

嬤嬤慈和地笑著，用竹箸夾起蛋放在托案上，用帕子擦拭上面的油漬，又揉揉蛋，便在其中位置掐了下，剝起蛋來。

紫九十分著急，可不想再等了，火速脫了礙手的鬥篷，直接抓了箸要吃面。

嬤嬤眼疾手快，另一只手抓住她不安分的小手道：“小姐莫急，這面還有一規矩，得先吃喜蛋，每個都咬上一口才能吃其他的，這樣才吉利。”

紫九擡頭看嬤嬤，眼神裏盡是懵懂無辜，模樣十分乖巧。

哦——原來還有這習俗呀！

她微微笑，十足的小家碧玉，左手卻不露痕跡地伸出去將竹箸挑起來，夾了面閃個頭就吃。

太磨人了吧！吃個面這個那個習俗，這凡間的習俗真是繁瑣煩人得很！

嬤嬤見狀有點目瞪口呆，她這不是另一只手還拿著雞蛋嘛，便急乎乎地扔掉手裏的東西，試圖將她的面端走：“哎呀小姐，你這樣……您這樣不吉利……老奴……老奴沒伺候好您……真是……真是罪過了……”

紫九才不管她，不給面她就抓扔在托案上未剝完的蛋，弄得嬤嬤左右為難又無可奈何。

“隨她吧！”

背後聲音一響，嬤嬤往後看是李瑞選，連忙放下碗下跪行拜禮：“王爺，怪老奴……老奴沒伺候好小姐……”

“下去吧！”

紫九一擡頭，對上那個聲音主人的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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